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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故事《糕點》

《糕點》

本故事人物純屬虛構



今天,是爸爸的生忌,我和妹妹到華人永遠墳場拜祭後便回家。下午,姑媽為我們送來了一盒糕點。這些不同口味和款式的糕點,都是姑媽店裡最近熱賣的產品。我估摸她一定是怕我拜祭過後心情低落,所以給我一點甜食平衡一下。她就知道我最愛吃糕點。

「姐姐!今晚是除夕,我們現在有了『唐餅』,你還會自己弄『唐圓』嗎?」

妹妹從小跟媽媽住在美國第二任丈夫的家,今年回來過暑假,中文都講得怪怪的,反正在香港看見什麼中國的東西都給它們在前面加個「唐」字,在她看來,這樣準沒錯的。

有一年冬天,她回來時一見到爸爸便叫:「爸爸!」。本想一切正常,誰知她轉個頭便給那美國人打電話報平安說:「Dad!我到爸爸家了!」。氣得我爸當著眾親戚面指責我媽不是人,不會教女兒,哪有人連老爸也有分不同國籍的!

現在妹妹口中的『唐圓』指的是湯圓,可到底她說的是「唐」還是「糖」,就算問她也搞不清楚。

「我現在弄!」我說完便進廚房準備。

等水燒滾時,妹妹滿有期待的看著那些潛伏在水底待煮熟的糯米團,我見她目不轉睛的守著,便自個兒到大廳打開了那盒糕點,沒什麼目的,就只想看著它們。

糕點有各類不同口感、質地、香味、形狀,值得我們一一品嚐。

桂花糕

吃糕點最好先從淡味的吃起,避免較濃郁的味道令後來的清淡變成乏味。所以我選擇了先吃桂花糕。

桂花糕如果凝固得好,咬下去的感覺很實在,那淡淡桂花香味兒慢慢的滲出,清香解膩,讓人一口接一口的情不自禁起來。可惜,一陣清甜在舌頭流過後,整件事清澈得像什麼都沒吃過。對!什麼都沒吃過!

就像上星期我跟一個中七的男生自聊天後的感覺一樣-不滿足!那小男生叫家樺,是鄰家的兒子。那天早上,一出門便剛好見到他背著書包在我身旁跑過衝向電梯口,那麼一剎輕快的步履無意地擦出一陣怪風,把他身上的沐浴乳香味留下來了給我,實在是令我很難不走上前好好與這剛出爐的小男生相處一下。小時候,看見他個子短短的,現在卻比我高過兩個頭,手腳雖依舊幼削,但勝在比以前有力。

「上學嗎?」 「嘿!你也出門了,姐姐!」被他這麼一叫,我真覺得他是要告訴我,他是滿好駕馭的。

「快高考了,壓力大嗎?」剩機搭一下他的肩膀。

「也不會!我每天都有溫習,還有爸媽都很支持我!」

「哦………」這麼踏實的對話,我一直都不太會接。在我的幻想中,還覺得他會向我這位姐姐大發勞騷的,可現在什麼都沒有。

電梯到了,我們到了樓下,一起走向車站。一路上,我跟他真的有說有笑,加上他身上清新的沐浴乳味,確實刻死地把我薰得有點迷魂,所以不論他的話多無聊,我也奉陪到底。

不久,他上了車,我自個兒在車站等着。一陣歡笑過後,我的感覺就像肚子餓時有人給我遞了一小塊小桂花糕,吃完後,肚子依然是空虛的,但口裡卻有一陣食物香在蕩漾,令人甚是痛苦!下次還是不要亂跟這種剛陽味未夠的小男孩搭話。

豆沙水晶餅

如果希望得到飽足的話,可以吃水晶餅。水晶餅的外皮質地軟塌塌,咬下去會黏牙且沒一點味道,所以不太討人喜歡。話雖如此,其實只要你用點耐性咬到餅的中心,它內裡的豆沙,便會送到你舌頭,剛好與那坨被咬碎後淡而無味的水晶皮搭個正好。那一刻,感覺就像跟一個內斂的男人戀愛。我很懂這種令人牙癢癢的詭異感,因為我前夫阿木就是個在別人眼中只會寫電腦程式,長期不作聲的一塊「木頭」。

剛認識阿木的時候,我還以為自己是跟一個啞巴逛街。他的話框子鎖得比保險箱更密,想打開必須要耐心找尋 密碼,因此當時他並沒有戀愛經驗。及後,我就是他的初戀。

「你有沒有聽過關於對面馬路那古蹟的鬼故?」

「我不信的。」他不但能瞬間把話題終結,還給了我一個很禮貌的微笑,害我想罵他也罵不得。

要是說我跟他講過的話,那真的沒什麼好寫了。寫了在人家看來,也不過是一片水晶餅皮。

阿木是位出色的電腦程式員,只要是有關於電子的東西,他都無所不曉,所以後來,我家裡所有的電腦,電視,電燈,電水爐,都是由他一手負責。我爸很愛他,愛得比我深,我們離婚時,他哭得比我更慘。

記得有一年我生日時,他送了我一個鬧鐘,氣得我一星期不肯跟他做愛。他也沒發我脾氣,只是一直窩在被子裡蹍轉的擁抱着我。後來,當他不再半夜爬出來的鬚根把我磨蹭醒,我上班也不至遲到,才懂感謝他。

最後,豆沙我是啜到了,也飽足了,可年輕人的腦袋就是還沒長出珍惜和知足的概念。任性的多喝了幾杯街頭買的蜂蜜綠茶,便把這豆沙水晶餅消化掉。沒辦法!我實在是太痴愛甜味了。我們分開了一年後,枕頭上還存留著他薄薄一陣的頭汗味,我沒有弄掉它,想用它為這段感情,成就個「齒甲留香」的結局。

芝麻卷

「姐!我們先吃菲林卷,好嗎?」 我很怕醜的東西,所以最怕芝麻糕。黑麻麻的卷成一條,酷像小時候奶奶說鬼故事裡的「鴉烏婆」的髮髻。本來,我打算輕嚐後,便全讓給妹妹吃,誰知咬下一口後,心頭居然產生淡淡的躍感。這一口糕的「咬口」意外的彈牙,多嚼幾下,香濃的芝麻味更會溢滲出來,質素跟外形剛成反比。感覺就像某一天看到那平常惡巴巴的上司,原來會幫同事沖熱飲一樣吊詭。

我有一個上司叫Jacky,公司所有同事都叫他Jack哥。他工作上的手段完全沒品格可言,既小氣又霸道,父權主義強烈得可以跟農村社會看齊。

「如果這裡是古時的戰場,當外敵一進來時,見到你們,一定男的殺,女的碰也不碰直接掉了算!」有次某位女同事開會時聽到他這話,當場哭到成個會議室都快缺堤。

我跟其他的女同事都對他沒好感,她們常常批評他的身型不合比例,樣子長得像個剛出城的「大圈仔」。雖然,我心知道這全都是偏見,卻非常認同,因為他醜陋的性格,已把自己那塊剛練得略有所成,約有似冇的胸膛遮蓋了。

有一天,我不小心患了感冒,坐在公司連回家的力氣都沒有,只有半仰在桌上休息。一回小睡,便到晚上12點,已經沒車可以回家。剛睡醒的我,不知如何是好,便到茶水間找來一顆不知道過期了沒有的止痛藥,打算吃了就睡到天明。

「別動!」Jacky突然從後面閃出來,把我靈魂都掏空了。他放下一杯粉橙色的飲料在我面前說:「吃成藥是廢的!喝了它吧!」他的語氣永遠都很重。

「這是清熱號! Jack哥你耍我嗎?」

「清熱號有維他命C!對感冒有用!你要是比我知得多,你就是我上司了!」

他真的很大男人!

我握着手中熱騰騰的清熱號,一口一口的吸着,感覺真的愈來愈舒暢起來,更開始有點微溫湧入心頭。被他罵着來沖的清熱號,居然比平時那些「ABC君」亂買的成藥見效!真犯賤! 不久,我從老人家口中得知原來芝麻糕可以令頭髮長得健康點,便沒有抗拒它了。至於Jacky……偶爾被他近距離的指手劃腳地臭罵時,偷偷嗅一下從他裇袖不經意傾出的古龍水味,亦挺過癮。謝謝這一口芝麻糕,在我還沒有勇氣辭職前,每天都送出一丁點健康的甜。不過我堅持!健康歸健康,芝麻糕怎樣都是醜的。

馬拉糕

坦白說,飲食講求色香味具全。色,難免會是影響食品受歡迎程度的因素,這是很現實和真實的事實!人也一樣。

有一個男生叫馬拉糕,我失婚後不久,心情低落得發慌,想找個人吐一吐心事,但身邊認識的人都愛用嘴巴私下處理我的事情,不可靠!結果,我便找上了馬拉糕。

當初認識他,是因為看了他在網誌中的自我介紹:大家好!我叫「外賣仔」。 27歲 ,樣貌可以 (見面後覺得唔ok可照直講,不用介意) ,身高: 180cm, 身型: 中型少瘦 ,體重: 55kg, 服務對象: 18歲或以上女性都可以 (最緊要有錢,因真的急著要用錢)。我們第一次見面,相約在荃灣的一所古色古香的茶樓 。地點是他定的,因為我說什麼地方都沒問題,只要是可以說話的地方便可。那天,我不停講,他就不停聽。我不停用茶,他就不停吃,吃最多的就是馬拉糕,總共吃了四籠,從此我便叫他馬拉糕。他不會有異議,因為我是客人。

馬拉糕很會用眼神吃掉女人所有的矜持,當他問了你的名字後,你便會不由自主地期待下一個問題是:「喜歡關燈還開燈?」。這就是他糊口的技倆。

有一天,他夾著一塊馬拉糕跟我說:「嘿!你叫我馬拉糕是沒錯的。我的確喜歡吃。而且馬拉糕鬆鬆軟軟,味道有鹹有甜,又方便叫……」

我聽著不尋常便笑說:「現在是到你抱怨了嗎?」。

他問我:「真的只聊天?都不會想要嗎?」。

聖經教導只要心裡行了淫就已犯了姦淫,所以必須直接回答:「想!」,因為我不想多犯一項說謊罪。

那天以後,我沒有再找他,而每次到茶樓,也不用再點馬拉糕。

馬拉糕是我孩童時期的點心,長大後,那愛吃的興致也隨著童年一去不返。

椰汁糕

正所謂隔離飯香,那麼多糕點中,我跟妹妹最愛吃的,偏偏是不屬本地出產的椰汁糕。它滑溜的外表,糕身爽口,容易入口至極。那香郁而帶丁點臊味的椰汁味,更是討我舌頭喜愛。我總愛把糕碎黏在舌面,讓這味道可以多待一會兒。加上它是乳製品,食用後,剛好有少量飽足感,油而不膩, 再帶點異國風情的味道,簡直完美。如果另一半能像椰汁糕一樣完美,那你說多好。

有一次我坐在沙發上看電影,風一直陪著我。看到播廣告時,他摸一下我的頭以示要走開。

「拿點東西!等等我!」

幾分鐘後。

「嗱!先用這暖壺舒緩一下肚子。」

「你又知道我經痛?」

「就算我不知道你有多痛,但我總可以知道你痛。你臉上發白了好一陣子了。」

一般來說,當面對女生經痛問題時,大部份男人都會主動迴避。男人不懂女人的感覺,本來就不是什麼缺陷,就像女人從來不會理解男人撒尿撒不順是多難受一樣。但當所有人都抱持平態度時,風卻與眾不同地比大家多做那麼一點點,就是決勝的一點。他不單懂得在女人最脆弱時送上溫暖,談話語氣亦平滑得,令人認為跟他聊天是件特別舒暢,甚至安心的事。就用這麼一個暖壺,他已把自己從普通男人中, 挑分出來。風是新加坡人,臉龐長得非一般的英氣,講話內容有學問不在話下,與人討論任何話題時,都保持風度,從不直接駁斥人家的看法,更會自然地為每個話題延伸更多討論空間。很多女士都愛找他聊天,因為他就像一本內容輕鬆浪漫而不失學問的小說,每次跟他相處後,都感覺很愉悅。

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一定很多人喜愛。沒錯!他真的很多人喜愛,他有老婆。他老婆的名字怪老土的叫文英。文英是我媽,風是她的第三任丈夫。風在私家醫院任職情緒治療師,除了薪金很高之外,我暫時對他的職業還是一無所知。

蘿蔔糕

「你覺得什麼糕點最難吃?我覺得是蘿蔔糕。我不要吃!」妹妹邊啜吸著黏在食指上的芝麻糕碎,邊呢喃著。

「蘿蔔糕不難吃。難吃的,是放涼了的蘿蔔糕。我已經煎熱了,嚐嚐吧!」我語重心腸的向妹妹解說。

放涼了的蘿蔔糕,是我們的陰影。面對一塊失去了蘿蔔和冬菇香味的粉磚,把門牙擠進去,會溢出一陣凍油味,咬下一口便令人想吐,可掉了又覺浪費,只好繼續放著,直到它變壞變臭。這亦是一個男人懷才不遇的命運寫照。在世上有幸生得逢時,趁著剛被煎好,熱騰騰時被賞識的「才華」又有多少?留下的總是滿地的廚餘。我爸,便是其中一塊。他的「冰冷」有多可怕,只有一直跟他生活的我知道。媽媽當初因為愛他的才華,所以嫁他。一個會吹著口琴求婚的男人的確不多,起碼我有生之年看過的,都只會用膝蓋求婚。可惜待我跟妹妹出生後,他的才華便成了經濟負擔。最後媽媽便因為他只有才華,所以離開他。

爸爸習慣把食物煎好放在桌上,不論放了多久,他都要把它們吃完,盡管分多少次。

記得有一天,他就是這樣把前兩晚煎好的蘿蔔糕放到桌上,我見了立即反胃。但我必須重申,蘿蔔糕本來是好吃的。

湯圓

「姐姐!滾了!滾了!那些『唐圓』『熱』得好大顆了!」妹妹一急中文便會講得更怪。「我要多的!我要多的!」。

煲內的沸水滾得比金魚箱的氣泡更活躍,我把湯圓倒到大碗裡,放到桌上,打算既然妹妹喜歡吃,就讓她自己把它吃完。誰知她只吃了那麼兩顆,便睡了。 顯然這門東西在她眼裡已不再新鮮。

很多東西嚐過味後,味道反而比期待時的想像淡。就像湯圓永遠是在水裡等待翻滾一刻,最被注目。湯圓代表團圓,團圓至少要有兩個人,最初團圓代表爸媽,後來代表我跟爸爸,曾經代表我跟丈夫,現在代表我跟妹妹,我感恩我還可 以「團圓」,雖然「團圓」的畫面常變。

每年我都要親手弄湯圓給家人吃,我最善長弄湯圓,雖則我本身不喜愛吃湯圓。

「吃完一頓糕點,也飽氣攻心,會累了吧?先去睡一睡吧!」我說。

4892字

*浸會大學大學文學獎獲嘉許獎(2013)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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